粥粥中转站

他总是站在那里。

有时二宫会不小心让目光停在他身上久那么一点儿。他等电车时也挺得直直的背没理由的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今天天气预报说是阵雨，因此他手上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他每天都穿着整齐的西装，有时是黑色的，有时是灰色的；而今天是黑色竖条纹的。这时是傍晚六点，正是最拥堵的时候，这个车站当然也挤满了人，但他每次都现在站牌边上，和其他人隔了一小段距离——其实并不明显，顶多也就半米；但每天都注意到他了的二宫和也发现了。于是这点几不可察的细节从眼前过滤到大脑以后就自然而然地推理成了他有一些洁癖。当然这些推理也只是自己主观判断的而已。要问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些的话，也只能归咎说是自己太闲。在便利店打工这种事本身就让人不怎么提得起劲儿，有时拿着便当刷条码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往门外瞟一眼；再然后目光会停滞多久，就看买便当的顾客需不需要微波炉加热一下了。
他偶尔也会光顾这家便利店，大多数是买点面包饭团之类的填饱肚子。每每这时二宫又开始猜测了。这个点还不打算回家吃饭的上班族，多半是有事还要去别的什么地方，并且没有结婚。当然后者似乎不够证据确凿。他进店的时候二宫总是只能在他站在架子前挑东西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他几眼，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30度角和45度侧脸，再拼凑出完整的五官，毕竟付款的时候要是一直盯着人家看有些不礼貌。起初莫名其妙地想要偷偷把他喜欢吃的饭团的口味给记住，后来发现他根本就是把所有口味轮流买而已；并且自己又没办法少收他的消费税，那算了吧，这么一个便利店小哥的立场也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好让他稍微察觉到自己喜欢他这回事。
于是二宫把自己觉得超好吃又便宜的金枪鱼饭团摆在冷柜的第一排，把打折的果汁摆在收银台旁边的架子上，甚至把少女偶像团体的无料宣传单放在桌子上显眼的位置——可是他那天买了肉松的，和碳酸饮料，并且对AKB48视而不见。
虽然本来也不太乐意承认自己喜欢他的事实，但明明身处近水楼台却还这么无能为力真叫他有些挫败。二宫和也这二十几年也没喜欢过几个人，心动的次数还没能多到积攒成可以称之为经验的程度。毫无预兆地喜欢上这么个只有他自己单方面的几面之缘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同性，还真能进入他人生艰难挑战列表前三了。这件事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店长也好朋友也好，倒也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喜欢他这回事，二宫还是想让他第一个知道。
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暗恋。事情的转机也因此而普通得不能更普通。
但当二宫在说了谢谢惠顾并看着他离开便利店接着发呆直到看到他上电车以后才注意到被落在收银台上的钱包以后，才恍然意识到转机好像出现了。
只不过他那一瞬间也察觉不到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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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在等车时把公交卡揣在口袋里上车之后再放回钱包里的相叶雅纪在电车才开走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
换做是平时也许他会慌张地喊着司机并把电车叫停，不过他却没这么做。手里的一束插得整齐的百合花被他捏得有些歪掉，塑料纸啪嚓啪嚓的响声被周遭行走着谈笑着的乘客的躁动掩盖，相叶低下头用一只手环过扶手护着花，抓着花束的那只手反手将花束对着怀里抱。
他的心情却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电车摇晃着行驶。他突然想起便利店收银员的脸。
鬼使神差地想知道他看到自己把钱包落下了会是什么反应。他觉得他也许会暗骂麻烦也说不定——就他这么久以来光顾便利店对那位店员零碎的观察来看，他大概不属于热心肠地慌张寻找失主的类型——所以很大一部分可能是没有反应。这么说来他的脸呀，自己却一时间记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等会回来的路上一定要记得去把钱包拿回来。


这是二宫唯一一次没有因为要看晚班而在心里抱怨。天黑以后还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才下班的可怜虫，把冰柜里的饭团和便当一扫而空——不过他转念一想要看店到半夜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可怜虫。
他把暗恋对象落下的钱包放在收银台下的抽屉里，一拉开就能看见的位置。在这之前他打开看了一下，钱包里只有两张卡，一本驾照和一张身份证，以及不到一万日元——与其说这家伙是防范意识不够强，倒不如说这钱包根本对捡到的人起不到任何诱惑作用。他翻开驾照看了看他的名字又放回去。他叫相叶雅纪，总觉得这是个很适合他的名字。
二宫看着在微波炉里转动着的饭团，心想，或许他也过得不那么快乐呢。

再晚些时候相叶果真来了。二宫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时间点看到他；然而直到相叶走到自己身前他都没有抬起头看他。他俯下身子和自己说，你好，请问有在这里捡到一个钱包吗？
二宫这才抬起头来，波澜不惊地说：“嗯，有啊。你叫什么名字？”
真是明知故问。这样的自己简直虚伪极了。相叶报上自己的名字以后二宫点点头把钱包拿出来还给了他。
对方接过钱包的时候他突然有点后悔。如果自己说没见到不还给他的话，他会不会再跟自己多说几句话？抑或自己再从这个钱包里找出点什么话题来和他聊聊的话，会不会有和他成为朋友的机会？他难得有一个和喜欢的人说上话的机会呀，却要就这样浪费掉了吗？
接过钱包的相叶雅纪十分感激地向他道谢说：“真的非常谢谢你！我请你吃宵夜吧！”
二宫听罢一愣，摆了摆手说：“……不用，我应该的啦。”
他真看不起自己，又说了违心的话。虽然他拒绝吃宵夜的原因其实是不能提前下班。
而相叶却没把自己说的话只当作是客套而已。他看着有些为难的二宫说：“要是不方便去的话，我买回来也可以的。烧烤和关东煮，你比较喜欢吃哪个？”
二宫却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热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说那就烧烤吧，关东煮我们店里就有啦。
相叶哈哈哈地笑了说也是哦！然后让二宫先等等他出去买，很快就回来。
二宫被搞得摸不清头脑。
……这样的展开会是他想要的展开吗？

相叶回来的时候果真拎了一大袋烤串，又买了两听啤酒在便利店的座位上坐下，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二宫有点看不懂了，不就是找回了钱包吗，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地庆祝？
二宫坐在收银台里犹豫了一会才拿起他买回来的烤串吃。烤肉串还是热乎的，他想想似乎自己也很久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吃宵夜的经历了。现在这样的场景也是他还在吃宵夜的岁月里想象不出来的——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便利店里吃烤串，这种事。这么说有点好笑，但是他还是很没出息地觉得高兴了。退一万步讲这就是在和他喜欢的人吃宵夜。多么美妙的事啊，即使契机很不浪漫的是一个忘拿的钱包。
他问相叶：“这个钱包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重要……倒算不上。”他想了想回答说。
也顾不上自己这么问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了，二宫开口说：“那找回它是这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相叶扑哧地笑了：“不是，我高兴不是因为这件事。这段时间每天都去医院陪一个朋友，今天终于听说病情有好转。”
二宫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终于解开了，这些时间他坐电车都是去哪儿去做什么的谜。
“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喝了一口冰镇的啤酒问。二宫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说这句话时喉咙深处呼出来的带着小麦香味的冷气。
“和也，”二宫摩挲着手里的易拉罐，“二宫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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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他二宫さん。他和自己说了很多次谢谢。他说明天要是自己不用看夜班的话再一起吃宵夜吧。
好像还真是个转机啊。他这么想着，简直要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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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他的过程漫长却又叫人充满好奇。
在与他说话之前相叶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在便利店打夜工的大学生而已，之后他才知道他原来已经毕业了，明明看起来像比自己小很多的样子——虽然这不是重点。直到他们开始每天约宵夜的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二宫和自己是同龄人，即使在这之后他也依然有意无意地把他当作比自己年下一些的友人来对待。
每天去看望的朋友前些天已经出院了，按理来说他可以不用特意绕到单位背面的这家电车站旁的便利店来的，可之前几乎每天都一起吃宵夜快要让他养成了习惯，他便也没有告诉二宫其实自己走过来并不顺路。反正直接回家也没什么事，自己呆着反而闲得慌；而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逛的话太容易被风俗店盯上，那么他来等新朋友下班顺便撸个串儿也不为过吧。
而二宫总是不拒绝他。无论是一块去吃变态辣的烤串儿，还是新口味的关东煮，或者要走两个路口才能找到的甜品店，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他。相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待这段由几面之缘和一个钱包滋生的友谊的，但既然他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那四舍五入就是没有拒绝自己吧。
他似乎从不会跟相叶说他自己的事，只有被问起来才会说一些——这也是他觉得这个过程漫长的原因。但他还是渐渐知道了，二宫和也在打三份工，住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附近的公寓里，租的是一房一厅。他喜欢看动画，也看一点漫画，更喜欢玩游戏；在便利店没人光临的时候他会缩在收银台打几把智龙迷城。他觉得便利店里卖的东西里金枪鱼沙拉饭团是最好吃的。他告诉自己，每周三晚上的炸猪排盖浇饭都会有特价，要是想吃的话必须早点儿来，实在不行提前一天告诉他他可以偷偷留一份。他不喜欢自己大学学的专业，毕业以后就没去学校的合作企业面试，他说打三份工都比干不喜欢干的事要轻松愉快。他其实还和相叶说了不少。可是当相叶问到他为什么会愿意每天和自己吃宵夜呢，明明不是什么很熟的朋友时，二宫目光躲闪着回答说因为他没有什么朋友。
这时相叶总觉得二宫在说谎。
——并且有一些感觉日益强烈起来。他觉得二宫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他。是什么呢？他又不敢问出口。一是没有立场，二是缺乏时机。和他相处的时间里总觉得一切都过得好平淡，就算被变态辣呛出眼泪也还是好平淡。要说为什么的话他也想不出来，说是平淡但也不是无聊，就好像这段时光在被对方总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和总带着鼻音的声音给无限稀释了似的。

这算是什么呢？
他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喝醉了。本来点啤酒只是想压下烤串的辣，结果一不小心喝得多了点儿，而二宫也从来不拦着自己。估计是以为自己酒量很好吧——然而其实二宫才是酒量更好的那个，明明从外表上看起来根本不像。他说他还曾经在大学的时候好几次被警告说未成年人不能喝酒的——从那以后他就习惯一直把身份证带在身上了。
这样算是什么呢？这样的时光算是什么呢？
相叶觉得酒劲儿越来越猛，最后还是醉得走不直路，被二宫拖着回了家。
回的还是二宫的家。

他喝醉以后趴在二宫的肩膀上细声地说，我们以后一块儿吃晚餐吧。
二宫的脚步顿了一下，之后回答了什么相叶第二天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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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什么呢？
哎。相叶雅纪睡着之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上二宫和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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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醒来相叶觉得浑身不舒服，估计这就是宿醉的报应——好在今天是休息日，他不用上班；二宫好像也只有晚班。
他这还是第一次来到二宫的家里。起床上了厕所他才发现二宫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刚刚才揉着眼睛爬起来问自己你醒啦，头疼吗，要不要洗个澡，接着抬起头看到相叶写在脸上了的歉意，摆摆手说他经常打游戏打到半夜就睡在沙发上，已经习惯了，这才让相叶心里的罪恶感减轻了一些。

二宫抹了一把脸说：“冰箱里有面包，你饿的话可以热一下吃。”
“以后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相叶既没有去洗澡也没有去吃早餐，而是凑近了二宫晃着脑袋摆出一副傻里傻气的高兴样子说。
二宫看着他笑嘻嘻的脸，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昨晚不是答应你了嘛。”
“嗯……午餐也一起吃吧。”
“你有时间的话……我就没问题。”
他回答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还是不知道相叶这么提议的用意是什么。

那就先这样吧。他想。毕竟来日方长，要跟二宫表白的话，再过一段时间吧——当然，他知道二宫喜欢上自己要比自己喜欢上他还早很多很多的时候，已经是好久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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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子里的。还有几篇，再陆陆续续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