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中转站

做头像随意,人不常在,有事请私信

【相二】按时吃饭









人类Ax吸血鬼N
没什么关系的bgm:
livetune 《Each and All》https://www.xiami.com/song/1771836844


#


“今天的血压和心率也都一切正常哦。”


护士把血压计放回床头柜上,对相叶雅纪摆出公式化的和善微笑。她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小台灯,又将白炽灯关掉,笑脸在暗黄色的灯光底下温暖又美好。柜子上的练习册和课本被整整齐齐地叠成了一沓,水笔也都被盖好盖子放在笔筒里。相叶总是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护士小姐的温柔和细心;不过果然在这样的照顾下得到的幸福感还是不如在被自己捣鼓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与模型和漫画书睡上一个长长的午觉。

“是要看会儿书再睡吗?早点睡吧,晚安。”
相叶点点头说:“晚安。”
接着他咧开嘴也回给护士一个自认为看起来十分开心的笑容,就像他以前喜欢的少年漫画里那个想当海贼王的主角一样;等她转身离开了病房再恢复到原来的无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演戏给谁看。
咯噔一声,门被从外面关上。不算狭窄的单人间病房终究还是陷入了令人发指的寂静中,一如既往地。心情也随即低落下来,相叶在多云转阴的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依然不能习惯?教学楼三楼左手边的那间拥挤的教室;秃顶的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却很好欺负的喜欢说方言的班主任;偶尔会出现一两封情书的放室内鞋的柜子;磨开了线的棒球手套——住院以后他还在想着拜托爸妈帮他拿去修修。这些事都远离他这么久了,闲下来的时候他却也总是控制不住地将它们从大脑深处翻出来回忆。毕竟心爱的东西不偶尔搬出来擦拭一番迟早有一天会堆满灰尘叫人忍不住想扔掉。
但每每想起来时却总是怀念少于不甘心。
相叶松开了交叠在一起的手,拿过枕头旁边的漫画杂志,放在被子上摊开,身子往床头柜那边挪过去一些。
昏黄的灯光打在了散发着油墨的香气的纸张上。相叶把书翻到目录页,思考了一下有哪部连载中的漫画是他还能将上一期的内容记得很熟悉的,想想发现好像没有。他只好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拇指摩挲着有点粗糙的纸面,他看着漫画的扉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灯光有点暗,其实并不适合看书,但他也不在意视力是否会因此下降。这一期杂志第一页就是最近排行很高的搞笑漫画,他看着却觉得有点儿笑不出来。

又是突如其来的不高兴。他明明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开心,做些喜欢的事也好,对着镜子傻笑也好。这么做的效果其实还是很显著的,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开心地笑。给自己看,顶多再给医生护士看。直到夜晚关了灯躺在床上他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安。
这种只看得见自己的样子,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才最让他觉得不想面对。一切糟糕的事似乎总是都挑在静谧而黑暗的夜晚发生。噩梦也是,胡思乱想也是,胸口深处或其他地方传至全身的疼痛也是。寂寞也是。比起说是黑暗,倒不如说像个黑洞,把他的向光面全都吸得无影无踪。


“怎么又是这副表情嘛。”

晚风吹进屋子里,扬起了浅色的窗帘。二宫和也进来以后顺势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黄色的灯光底下相叶显得有点苍白的面孔和表情,叹了口气然后抱怨道。
听到他的声音才意识到他的出现。相叶突然就笑了,和刚刚学海贼王的截然不同的那种。他合上了书放回原处,扬起脸看向二宫说:“你来啦。”
这是他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每天每天除了护士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和他说话。虽然相叶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但要真不和谁说说话他觉得喉咙都憋得难受。最后他只能对着白花花的墙壁自言自语,久而久之便觉得自己很蠢。好在后来他遇到了二宫和也。有他在的话……即使是讨厌的夜晚都变得不令人讨厌了。甚至是令人喜欢起来?这样的话怎么想都是好事嘛。

“——刚才她不是说一切正常吗,怎么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一边说一边也拿起那本漫画,咂咂嘴接着翻开看。
“因为想见你啊。”
相叶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已经出新的一期了哦。”
“……诶?”
“刚才路过书店的时候我看到的。这本是上周我帮你买的吧?”
相叶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漫画,于是点点头嗯了一声。二宫总是这样迅速地转移开对自己有丝毫不利的话题,有时让相叶觉得他还真是挺聪明——或者说也许是小聪明罢了。
“明天把那期买来给你好了?说起来……这本你还没有看完吗?”
相叶抓了抓头发说:“没有。最近作业好多,还有上周动手术的时候落下的没写完。有力气的时间都用来补作业了。”
二宫倒是非常不屑。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台psp,背对着相叶准备开始玩。他一边等着开机一边嘀咕:“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
“嗯?”
“明明可以趁机好好休息的,还非要为了证明自己和别人没什么差别而……补作业?这不是在亏待自己么。”
相叶只是笑了笑:“我很乐意嘛。反正平时也很无聊没事干。”
二宫没说什么。游戏机的屏幕亮了起来,他读取存档,按着按键操作游戏里的主角向前探险。
相叶挪了挪身子凑过去看向他手中的游戏机,二宫于是也往他那边转过身。是一款刚发售不久的RPG游戏,二宫已经把主线任务走得差不多了。他在丛林里找着野怪打,音效和背景音乐都没开,只有噼里啪啦的按键声。
相叶便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打掉一个又一个怪,相叶一声都不吭。直到碰到了boss,主角死掉了相叶才大惊小怪的惊呼了一声;而身为操作者的二宫却啧都不啧一声便不紧不慢地开始重新读档。


“人类就应该及时行乐嘛。”
他一边看着加载中的界面一边对相叶说。


#


「黑色信纸/冷雨夜/炭笔/曼陀罗的眼泪」


“‘曼陀罗的眼泪’……?”

相叶把杂志往后翻了一页,发现并没有作出什么解释,于是他又翻回来看到都市传说的那一面,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向正给他换着输液瓶的护士,问,“这是什么意思?”
“哎?我也不知道,我猜是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护士笑着拿走空了的药瓶,“这是什么?新的都市传说?”
相叶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钻研书页上的灵异小故事的那副认真样子似乎比学习的时候更甚。他一边用手指点着一行一行的字将内容念了出来:“零度以下的雨夜里,将黑色的信纸沿着对角线叠起来再摊开。用炭笔写下对恶魔的祈愿;在纸的正中央滴上一滴‘曼陀罗的眼泪’……”
护士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
“折成纸飞机的样子从窗口扔出去,恶魔会收到你的来信。”

……非常中二嘛。但对于他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乐子之一。
相叶合上书,有些跃跃欲试又生怕护士觉得他幼稚,毕竟只是杂志上的一段灵异文字罢了,他也是十七八岁的人了,早就过了会相信灵异事件的年纪了。
他于是支支吾吾地没有开口。反倒是护士问他说:“雅纪要试试吗?”
“诶?”
“信纸和炭笔的话,我回家路上有一家文具店,可以帮你买。”
“真的吗?”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里像要放出光芒似的。


从小都被灌输着科学理念的相叶雅纪理所当然的是个无神论者,虽然如此但偶尔参加一些朋友组织的试胆大会时总是被有模有样地告知自己灵感很强。所谓灵能力啊鬼神啊什么的,相叶其实不太搞得懂这些玩意究竟是什么,毕竟他自己也觉得相对别人而言他有点儿一根筋。但惟独这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总被别人讨论的灵能力能真的起作用。
——这时窗外哗啦哗啦地下着大雨,虽然很冷,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低于零度。整栋住院部都已经熄灯,相叶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的台灯亮着。他其实很喜欢这种下着雨的夜晚,至少在疼得睡不着的时候耳边不会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扑通扑通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他把黑色的信纸摊开,想了想自己心中都有些什么愿望——

一时间竟不知道写哪个好。
他抓着削好的炭笔,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有点苦恼。早日康复什么的他才不想写,这种愿望已经把他近两年能许愿的机会都用光了,生日啊参拜啊看流星啊什么的,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太浪费了。
写些什么呢?他怎么都想不出来。最后就在纸上写下一句“我想见你”。

……怎么会有人对恶魔许下这种愿望嘛。这句话说得也未免太暧昧了点吧。
才放下笔相叶就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可笑。不过如果真的有能替人实现祈愿的恶魔存在的话……愿望什么的,等见到了他再说也不迟吧。


#


“ニノ……”
“唔?”
“今天不要血吗?”

二宫听罢放下了游戏机,扭过头看向跪在床边看自己打游戏看了好久的相叶雅纪,一边把他按回床上一边说:“我又不是大胃王,进食这种事一周一次就够了。倒是你,比起担心我,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一次只要一滴吗?”相叶好奇地问。
“当然不啊。”二宫撅了撅嘴解释道,“你的话……饭后甜点罢了。”
“ニノ也可以把我当正餐啊?”
相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在遇到二宫和也以前,这种听起来有点糟糕的玩笑他可不能肆无忌惮地对别人开。
“你的血太甜了。”他想了想又说,“再说了……我才不想把病殃殃的人当正餐吃。”
“我有好好吃饭哦。所以ニノ也要按时吃饭才行。”
相叶笑着掀开被子躺进去。话是这么说没错,今晚朋友过来给他送练习册的时候特意买来了他喜欢的生姜烧,但他果然还是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不过总比上周做手术那几天好。
“——真的有好好吃饭?”
二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黑发底下一副怀疑的表情,“不对,还轮不到你这个小鬼来教训我啊。”
“你才是——”
“对对对我才是鬼。”二宫打断了他,看着躺在大枕头上侧着身子面向自己的相叶雅纪,他虚弱的脸上笑嘻嘻的表情看起来既真实又让人觉得像在勉强。二宫赶紧切换到老妈子模式,扯好他身上的被子催他快睡。
这时相叶就像个舍不得结束睡前故事的小孩子一样。二宫答应过会在他睡着以后再离开——反正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他最大的乐趣也就是打游戏罢了。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坏处,他不讨厌热闹,但也同样不讨厌安静,有麻烦的时候只要变成蝙蝠藏起来就好了。
不过二宫对于照顾人什么的可谓是一窍不通,但相叶觉得只要他在就完全足够了。噼里啪啦的按键声也好,二宫和也偶尔发出的低声的喃喃自语也好——都总比寂寞的心跳声令人安心多了。


算是……愿望达成?


有二宫在的时间里,除了第二天一早醒来看到空落落的房间时一闪而过的失望以外,似乎一切都被染上了彩色。
其实不过多了一位喜欢夜里出没的朋友而已;对他有点超乎寻常的喜欢似乎成为了自己每天的精神寄托,说得太神圣听起来有些奇怪,总之就是使他变得每天都开始期待起夜晚的到来。这是一位他无法对任何人提起的朋友,却也是至今为止他最喜欢的一位朋友。和他想象中的恶魔截然不同,要不是二宫自称吸血鬼并且真能变成蝙蝠还能露出尖尖的獠牙,相叶倒更觉得他像个和自己兴趣相仿的同龄人。
喜欢打游戏,喜欢看漫画,喜欢吃甜食——对于吸血鬼而言也就是喜欢味道偏甜的血,虽然相叶也是第一次听说不同的人血的味道其实是不一样的。他说自己的血是他两千多年以来尝过最好喝的血,大概是真的吧,即使只是这样……总之自己也是十分久违地被需要了。唯一有点儿恶魔的样子的地方大概就是他那张嘴了,不仅面对自己毒舌,在评价他人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他其实不是很明白这样的二宫和也怎么会答应自己对他的请求,单单只是因为他的血味道好的话……那就只能归功于运气了吧。


“吸血鬼是真的存在哦。”

相叶说给替自己扎针的护士小姐听。他曾经问过她“吸血鬼真的存在吗”这样的问题——在二宫出现的第二天早上,果真被护士小姐调侃了一番。这回他可不会再用疑问的语气说起这个话题了,只不过遭到了对方程度更甚的调侃。
“诶?真的存在吗?”
她将输液瓶高高挂起,笑着说,“又看到了什么新的都市传说吗?是怎么样的吸血鬼呢?雅纪有亲眼看到吗?”
“嗯……是,很可爱的吸血鬼。”
他这么回答着,心想如果让二宫知道他被这样的词语形容了的话估计会被口水淹死。接着相叶又说:“有亲眼看到过哦。长得很可爱,说起话来着急的时候声音会有点尖。”这么说起来,比起魔鬼,二宫似乎更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呢。
“哪里比较可爱呢?”
相叶想了想回答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不过这可不是敷衍啊,虽然这样的答案也是一定会被二宫和也的口水淹死。可是讨人喜欢的可爱的吸血鬼可是真的存在哦。


在此之前相叶雅纪也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恶魔的模样——次数几乎也都集中在了他朝窗外扔出黑色纸飞机之后的那一天内。他对恶魔鬼神的印象仅限于动漫和游戏中,大多数都有着丑陋凶恶的嘴脸,和愿望这种美好的名词根本扯不到一块儿去。即使在心里嘲笑着相信都市传说的自己幼稚又天真,但这也无法阻止他去相信并且去期待,即使也许会出现和他想象中一样的丑恶的魔鬼——
只不过这些灵异事件往往和人们所认知的不太相同。

结果相叶雅纪竟然真的见到了他想见到的恶魔。这应该能称为他住院以来最幸运最开心的事了。
——虽然那天晚上对他而言并不能算上美好。护士离开以后他关了灯躺下,胸腔里的阵痛在黑夜里却变得越发不可忽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亦不知道从哪而起。虽然疼痛已经频繁到了理应觉得习惯了的程度,但他无论多努力都只能习惯蜷在被子里捂着胸口的无助感,不过这样也够了。心里越是想着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现实总是越会与内心背道而驰。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边忍耐一边祈祷黑夜赶紧结束,虽然疼痛也不会跟着黑暗一起消失在黎明。
这时相叶喜欢回忆自己还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时出席过的棒球赛,最经常想起的场面是高一那年把手臂摔到骨折,连痛感他都记得起来,当然不亚于现在胸口的疼痛。只不过当时他还会咬牙切齿地笑着和队友说没事,这会儿他可是连逞强的力气和对象都没有了。
于是他试着往被窝深处缩,不过被窝也就这么大,没地方让他躲,况且躲也没用。可就在这时相叶感觉被子被人掀开了一角,有些许冷风漏了进来。

——奇怪,他明明没有听到开门声啊。
心想大概是错觉吧,或者是挪着挪着身子把被子给弄乱了。他抬起手抓住被子那一角,才感觉到……好像真有一只手。
相叶心里咯噔一下害怕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仰起头,一狠心把被子猛地往下扯——


“……你还好吗?”
恍惚间相叶听到这样一句用软绵绵的声音吐出的问候,接着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清那对在黑夜里好像闪着光的眸子。那是一副血红色的眼睛,但在目光接触以后突然颜色黯淡了下来。是这样没错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说,”
面前的人又一次在黑暗中开口,由红变黑的眼睛的主人有着一口少年音,“是你说想见到我的吗?”


……啊,原来许下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啊。


“如果我许愿说我想要一千万的话呢?”
“那我绝对不会来啊。”有着少年音和少年面孔的魔鬼様翻了个白眼回答。这让相叶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写下什么老土或者荒唐的愿望。
他突然兴奋起来,从床上坐起来对恶魔说:“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二宫和也。是吸血鬼。”
相叶也笑着对他说:“我叫相叶雅纪,是个人类。”
“……我当然知道你是人类。”吸血鬼様一副嫌弃的表情,抬起手把头发往耳朵后撩了撩说。
“吸血鬼様……”
“不用这么怕我,我不吃人。”
“吸血鬼さん?”
“日本的吸血鬼遍地都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吸血鬼様无奈地说,“这副病殃殃的样子……没想到你的血闻起来这么香。”
相叶愣了愣问道:“……香?”
“信纸上的味道,不是你的血吗?”
吸血鬼様像是回味起来似的咂了咂嘴,“甜甜的,是我喜欢的味道。那么可以按照约定让我喝个够吗?”
相叶又愣住了,约定?他什么时候和他做过约定?
“你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表情。”
“……什么是约定?”
这回轮到吸血鬼先生觉得奇怪了:“我帮你实现愿望,你让我饱餐一顿。这不是吸血鬼信件的规则吗?”
相叶依然一头雾水。吸血鬼先生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就觉得他这傻愣愣的表情一定不会是在装傻。

“……什么也不明白就敢随便给我写信啊?愿望也是需要代价的嘛。”
吸血鬼先生有点儿泄气地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愤愤不平地说,“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喝你这种病人的血。”
相叶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虽然都是杂志的错,根本没有把都市传说写清楚嘛。可他还是捏了捏被子说:“对不起……”
吸血鬼先生看向了他。
他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于是又说:“对不起。等我病好了我会再给你写信的,到时候再补上可以吗?”
吸血鬼先生好像对他这副认真样子有点吃惊。他看着他摆了摆手说:“算了,你的愿望也没什么大不了了。这次就算了,以后记得搞清楚规则再——”

“那我可以换一个愿望吗?”
相叶小心翼翼地问。


于是阴差阳错地,代价由「让他喝到饱」变成了「作为饭后甜点的割破手指就足够的几滴血」;愿望由「想见你」变成了「想天天都能见到你」。
之后相叶觉得能这样对一位陌生的吸血鬼先生许下这么奢侈还有点暧昧的愿望的自己,也许是个厉害的灵能力者。
他其实也不知道二宫为什么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在相叶看来这完全是不等价交换;到看着五官可爱又表情丰富、看起来个子比自己矮年龄和自己差不多、自称已经活了两千多年却有着一副十七岁的少年面孔的吸血鬼先生,相叶突然不太想追究这个问题了。久而久之地相叶也就习惯了这位特殊的朋友每天晚上形式特殊的拜访。一开始他还用会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二宫和也吓个半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二宫就总是只会坐在窗台上喊他的名字,直到相叶习惯为止。
相叶曾经说他很温柔很体贴,但是二宫似乎很不喜欢这种不适合加在恶魔身上的形容词,也包括什么可爱啊善良的。每次提到这些他都皱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虽然他经常是这副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但相叶雅纪有时觉得,二宫也许和他一样寂寞也说不定。

“看到我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第二次见面的那天晚上二宫这样认真地问道,虽然他一边打着格斗游戏一边头也不抬地吐出的这一句话让相叶觉得一点儿认真的意思都没有。
“害怕?”
相叶笑笑说,“不会啊。吸血鬼さん长得就一点都不可怕啊。”
——而之后他对二宫的称呼竟渐渐地从吸血鬼様到吸血鬼さん到二宫さん到ニノさん再到ニノ。相反地,二宫对他的称呼变化过程要单调许多,不过是从病殃殃的小鬼变成了相叶さん。怎么看都觉得是相叶比较占便宜。这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总之……那也都是之后的事了。不仅仅是称呼方面,二宫似乎十分执意要和人类平起平坐。在这之前相叶还一直觉得吸血鬼都自认为高人一等,毕竟书上的都是这样的。这么想来二宫还真是好相处。
KO了对手以后游戏进入记分页面,人机格斗真是无趣得让二宫直打哈欠。他放下游戏机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比格斗游戏要有趣一点儿的相叶雅纪,对他说:“我随时都可以弄死你哦。”
“……嗯……?”
“手无缚鸡之力的。吃掉你简直轻而易举。”
“总觉得二宫さん这副模样说出这样的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呢。”
“……和吸血鬼顶嘴这种事,你自己都不会觉得可怕吗。”
“不会啊。”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毕竟他觉得没有比孤单更可怕的东西了。


#


长时间待在室内让相叶对天气的变化反应有些迟钝,要不是中午护士给他送饭的时候提到他还不知道今天凌晨时下了一场雪。今年的初雪他却不能像往年一样和朋友们一起在雪地里打滚打雪仗了,一年过去他想想好像几乎都要忘记雪的温度了。从病房的窗子望出去也看不出什么下过雪的迹象,顶多只是天似乎比往常苍白了一点,不过也许也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痛感也能在冬天里一起结冰就好了,他想。

入冬以后天黑得早,今天二宫没到八点就来了。进入病房以后他关上窗,一边抱怨着外面有多冷一边把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购物袋挂在了椅子上,里面装着最新的漫画杂志和游戏盘。游戏是他自己给自己买的,用的相叶的钱。

“明明没有按时吃饭嘛,相叶さん?”
二宫先是注意到了床头柜上连筷子的包装都没拆开的营养套餐,虽然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没有食欲;接着他才看向床上的相叶雅纪,蜷成一团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扯出了一个十分不好看的笑容。
“好疼。不想吃……”
“疼的话就不要笑啊。”
二宫看上去好像有点生气,接着又坐到椅子上缓和下语气对相叶说,“哪里疼?”
相叶抓了抓自己胸前的衣服,没有多说什么。笑明明是发自内心的啊,他想。即使很疼但只要看到二宫他就会心情轻松得想要扬起嘴角,原来现在他连开心地笑都看起来这么不自然了吗?
二宫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又松开:“……很疼吗?怎么不叫医生来。”
相叶只是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在否定哪一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到了床上,他却没再理会。
“你还是……”
“ニノ,”他开口叫他的名字,“你会生病吗?”
“……”想说的话被相叶这样一个问题给堵了回去。二宫回答说,“不会。”
“感冒也不会吗?”
“不会。”
“口腔溃疡呢?”
“都不会。”
他以为他还会继续问下去的。相叶却沉默了,抓起了二宫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拇指的指腹轻轻在他不太大的手心里按了按。

二宫没有挣开,但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干什么?”
“ニノ,总是这么冷吗?”
他用自己也算不上温暖的手掌摩挲着二宫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像是发现了一件新的有趣的玩具似的。没有温度让他觉得稍微有些实感不足,像是一松开他就会溜走似的,或者在刮着冷风的冬天里消散。
二宫总觉得有点别扭,他挤了挤眼睛解释道:“啊,嗯。我的体温本来就比人类要低,再说了刚刚外面那么冷……”
相叶轻轻扯了扯他的手,好像是故意不等他说完一样凑过去,手臂绕到他的背后抱住了他。
二宫果然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样一点儿声音都没了。相叶却耍赖地越抱越紧,环住他的手臂上用尽了他能用的所有力气。手心是二宫的针织外套的触感,毛茸茸的,软绵绵的,就像在抱着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比自己要矮小一点点又整天责怪自己瘦的吸血鬼先生身上好像也没多少捏得到的肉,倒是靠在自己身前的小肚子存在感要比别的身体部位高一些。相叶把下巴挨在他的肩窝,手心从腰后划到了背上的蝴蝶骨,抓紧了那处的衣服掐在手中,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点儿甜甜的香气,像巧克力的味道;还有雪花的味道。这才让他觉得有了点实感。
起初他抱着的人好像还有点儿挣扎的意思,腰身往后挪了挪却又被相叶往前靠上,胸口贴着胸口,根本不让他拉开半点距离。以往总是有些逆来顺受的相叶雅纪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强势的时候,除了个子比对方高一点点以外无论是力气还是姿势他可是压根不占上风。他几乎是破釜沉舟一样地掏空了身体里的力气,也完全不愿意去考虑后果如何。
接着二宫只好僵硬着不动,两只手悬在半空中根本不知道能放在哪儿。相叶又往前靠了靠一边用脑袋蹭他一边贴紧他,得寸进尺地越挨越近,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也不管过会儿会不会被二宫骂个痛快,更不想理会胸腔里安静下来以后越发清晰的疼痛感,相叶近乎贪婪地贴近着他。一寸也好,一公分也好,再近一点点就好。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相叶才发现他喜欢二宫和也已经喜欢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我可以温暖你哦。”
相叶埋在他的肩窝里用闷闷的声音说。

“……你在开什么玩笑。”二宫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操心我做什么?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果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但相叶还是不肯放开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搂紧他。他喃喃地说:“不为你做点什么的话,我会不会变得越来越不被需要?”
“……说这种肉麻的话干嘛。”
相叶笑了:“是说如果嘛。”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二宫皱了皱眉说,“你今天有点奇怪。是太疼了吗?”
“……没什么。”
相叶缓缓地松开了他,有点脱力所以脸色更加难看了。胸口的疼痛随着砰砰砰的撞击声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不得不微微弓起了腰,而心脏依然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抬起头看向表情复杂的二宫,心似乎不受控制地重重地钝了一下。所谓喜欢,在这个初雪的日子里清晰得太突然,突然得让相叶感到有一点点无所适从,却又选择了孤注一掷的拥抱这种愚蠢的方式让自己清醒过来。被痛感搅得一塌糊涂的理智似乎在与他的对视下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可越是清醒他就越想对二宫再做些什么——前提是他还有力气的话。比如在他微微翘起来的吐着软绵绵的声音的猫唇上留下一个吻什么的。闪过这个想法的时候相叶自己都有点儿被吓到。

大概只是太疼了吧,他想。


那天晚上相叶难得地失眠了,明明在夜里有二宫陪着的时候天天都睡得很好的。二宫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旁噼里啪啦地玩着游戏,他背对着他侧身躺着,胸口没有傍晚时那么疼,却让他更轻易地开始胡思乱想了。
开始了许多不着边际的幻想。导火索大概就是白天时从护士口中得知的这场初雪吧。回想起来相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原先的生活轨迹有这么久了,药也吃了针也打了手术也做了,病情却迟迟不见好转。他倒觉得这几个月的日子有点像在做梦——不过二宫的出现倒更像是梦吧。他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是真实的。
能肯定的只有——明年春天的棒球联赛,球队不再需要他这个队长了;好不容易考了年级前十才被选上数学科代表,现在也不需要他每天晚上扛着全班的作业去办公室了;不会再有女生以一瓶柠檬茶作为交换拜托他代替她们值日,也不会有人需要借他强忍着困意记下的英语笔记了。不被需要的话很快就要被忘记了。也许班上的所有人都早就已经对教室里空着的那个座位习以为常了,桌椅被搬走了也说不定。最终他自己被所有人在这场茫茫大雪里扔掉了。

所以说……早知道今天就再多抱他一会儿了。


#


“后天是我生日。”

说罢相叶低头吹了吹杯子里的牛奶,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又因为太烫把杯子放回了柜子上。
“后天?”二宫想了想,“平安夜?”
“嗯。ニノ给我买生日礼物吧?”
“……给你买一个苹果好了。”
相叶却当没听见一样从床头柜拿出来一本杂志,哗啦啦地翻开一页,指给二宫看:“我想要这个。”
“……哪有你这样向别人讨生日礼物的?”
二宫一脸不情愿地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一副棒球手套,六千多円。
二宫咂舌:“好贵啊。”
相叶却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没事,我给你钱就好。”
“算了,生日礼物嘛,怎么能要你的钱。”二宫摸了摸鼻子说,“不过相叶さん你要手套做什么?你又不能出去打棒球。”
“就是想要嘛。迟早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你们人类就是喜欢买情怀。”二宫摇摇头说,“不注重实用性。”


嘴上这么说着那天晚上二宫却还是把手套买来了,装在牛皮纸袋里,拿出来时还带着一股皮革味道。
相叶对这副全新的棒球手套爱不释手,抓着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才套到手上试,太久没有接触运动用品,动作都生疏起来。戴上了手套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元气的表情看起来像立马就能上场打第四棒。
二宫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欣喜的模样,许久以后才开口问:“相叶さん是用左手打球的?”
“嗯?”
二宫指指他手上的手套问:“这不是左撇子用的手套吗?”
“啊,我以为ニノ对棒球一窍不通呢。”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在日本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吸血鬼嘛。”
“那——”
相叶把手套从手上摘下来对二宫说,“把手伸出来?”
二宫下意识地抬起左手伸过去。
相叶说:“另一边。”
二宫莫名其妙地伸出右手。相叶把崭新的棒球手套套在了他手上。
“……你干嘛?”
二宫摸了摸手上的手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相叶挪了挪身子,弯下腰去从床底下扯出来一个纸箱,从那里面翻出一副旧的棒球手套和一颗棒球,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来陪我玩传接球吧——?”


结果是——因为相叶忘了自己的旧手套已经开线了还没有拿去缝,所以没有接到二宫扔回来的传球,棒球毫不留情地把床头的台灯砸了个稀巴烂。地上满是玻璃碎片,还有一颗扎着玻璃碎片的棒球。
相叶觉得无奈又有点好笑。本来还想着再多跟二宫打闹一会儿的,门外突然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却让他吓得赶紧催二宫变成蝙蝠藏起来。后来护士小姐一脸担忧地走进来,看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棒球以后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紧接着护士难得地对他大发雷霆,不过原因是相叶身体虚弱还乱玩棒球而不是打碎台灯。于是相叶拿出生日当挡箭牌并趁机撒了个娇,护士才答应他给他买一盏新的台灯做生日礼物。

“雅纪生日的话,朋友们不来陪你吗?”
护士一边蹲在地上收拾着碎片一边问道。
相叶看了一眼窗外扒着水管道收敛起翅膀的蝙蝠,笑了笑说:“不来呢,毕竟是平安夜,大家都想和喜欢的人一起过啊。”
“那不会很寂寞吗?休息室有开小派对,雅纪也可以去看看哦。”
相叶笑着摆摆手说:“我的话就算啦。”
毕竟我也在和喜欢的人一起过嘛。他想。


圣诞的小插曲过后就要到元旦了。往时的新年总是有好些活动等着相叶去玩,今年却冷清得他一点都闻不到新年的味道,理所当然地也就不期待了。倒是护士小姐早早地就预告好了她的新年计划,头两天请了假要和家人去外地旅游,千叮咛万嘱咐相叶雅纪要按时吃饭好好吃药。相叶只好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
吸血鬼先生也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因为年末游戏盘打折,他把喜欢的但之前没买的游戏全都买了回来,晚上来找相叶的时候拎着好大一个购物袋。相叶像往常一样问他有没有也给自己买点打折的礼物,他也只是像往常一样含糊地回答说没有。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天气还是一样冷。每天早晨醒来相叶从窗口望出去,天空依旧呈现着低饱和度的蓝色,好像不管晴天雨天都没有多大差别。不太可口的一日三餐虽说是会按时吃,但他也往往只能吃下不到三分之一。其实他每次都觉得自己光是吃药都差不多能饱了,但这样说出来总是被二宫用和护士对他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骂。明明他的主治医生和护士小姐总是在告诉他病情正在好转来着,他也强迫自己这样想,可是频繁到了几乎每天都会降临的疼痛却让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掐指一算,过年以后手术的日子也快要到了。这么一想他就觉得不安起来,像高考倒计时天数只剩个位数的高三生一样。
相叶看着天花板心想,这是没办法的事吧。

“发什么呆呢你。”
二宫结束了一章剧情,存档以后放下psp揉了揉眼睛,对相叶抛出了一句极具二宫风格的关心。
相叶扭过头把目光从天花板转移到二宫身上,动了动嘴说:“我下个月要做手术。”
“嗯?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回答说:“一月……上旬吧,大概就是几天以后。是最后一次手术了。”
二宫愣了一下,接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噢……”
“我也许会死掉。”他说。
二宫扁了扁嘴:“成功率是多少?”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真是粗神经啊……”
“成功率什么的怎样都没关系吧。对于别人而言,成功率高的话确实是会安心一点,但是对我来说,成功了就是百分之百,失败了就是零。”
相叶摸了摸鼻子,笑得不太好看。
二宫也沉默了。他看着放在一旁的psp黑漆漆的屏幕,一言不发。
突然陷入了古怪的沉静里。相叶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揪着被子的手,将身子往后挪了一点儿。
许久以后二宫才开口:“相叶さん。”
“嗯?”
“……要不要和我一起做吸血鬼?”


#


即使是被告知患上了很难医治的病,相叶也很少很少想过「死」这个字眼。
大概是天生的过度乐观作祟,仿佛一切不好的事在他身上最后都能变好。他一直是这么相信——或者说一直是逼着自己这么相信的。因此刚刚开始住院时他总是被医生护士夸奖心态好,后来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摆出来的乐观的样子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他很少和别人展现出脆弱的一面,与其说是坚强乐观,倒不如说逞强到习惯了罢了。以前想着只要说没事就不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不开心不好受的事自己忍一忍也没关系;可是没事说多了似乎会变得越来越麻烦。渐渐地这种态度变成了习惯,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有了别人口中好心态吧。
所以也是习惯性地,相叶总是更多地想象痊愈出院以后的生活而不是在担忧会不会死。可离手术的日子越近他就越发感觉不安,「失败」「死亡」这样的词也开始反复地出现在脑海里。这时再怎么搬出他引以为傲的逞强技能也无济于事了。反正他也早就骗不过自己了。
比起现在这个病殃殃的自己,以前那个从头到脚都在穷开心的相叶雅纪才是,无论给心脏起搏器加多少倍的电压都救不回来了。


在被二宫邀请成为吸血鬼时,相叶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死亡。
虽然最后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也因此前所未有地和二宫吵架了。说实话二宫说的都很有道理,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相叶雅纪其实一点也不想死,不过那时相叶还是嘴硬地否认了。第二天白天他想了好久,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拒绝成为二宫的同类呢?
难道又是被他埋葬好久了的乐观跑出来作祟吗。好像不是……应该不是吧。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变成无法在烈日下奔跑着打棒球的生物罢了。


“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写在脸上的心情被和相叶相处了好几个月了的护士小姐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把针管缓缓地插进相叶瘦得骨节都突出来的手背上,用胶布固定住贴好。
相叶歪过头去看她,扁扁嘴说:“和朋友吵架了。”
“咦?发生什么了?怪不得最近好像都没有看到你同学过来找你玩呢。”
“也不是……唉,没什么。”
他抿着嘴笑了笑,对护士摇摇头。因为不想变成吸血鬼而和朋友吵架……这种事怎么都说解释不清楚嘛。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和我说哦。对了,今晚我就开始休假,两天以后才上班。雅纪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吃药,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老想着打棒球。”
“嗯……”
“有什么状况的话记得按床头的铃。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知道了。”相叶拉长了声音回答。


那是那年里的最后一天,但医院里的营养套餐配菜还是和往常一样毫无新意。相叶好不容易吃到只剩一半,感觉胸口又开始疼于是药也没吃就躺进了被子里。他没有关灯,也没有关窗,侧身缩在被窝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也许二宫不会再来了吧,他想。疼得他有点难以思考,大概是心理作用让相叶觉得似乎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疼。病房里柔和的光线在这时只让他觉得刺眼,但他又没有力气关灯,也不想关掉。以前有一次他夜里把灯关了,二宫小蝙蝠飞进来的时候没有看清楚撞上了玻璃窗,把相叶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不能让他看不清路啊。
相叶迷迷糊糊地想着,明明前一分钟还觉得他不会来了的。

原本觉得只要睡着了就不会觉得疼了,但反而被疼得完全睡不着。无论多轻地呼吸胸口的疼痛都分毫没有减缓。闷在被子里疼得额头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但相叶却觉得越来越冷。思考着该吃止痛药还是安眠药,他轻轻掀开被子动作艰难地撑着身子爬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窗边看了一眼——
蝙蝠站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什么嘛。”
相叶失笑,“来了怎么不说?”
“要你管。今天不写作业了吗?”
“元旦以后大家都要开始准备考试了,所以我就和他们说不用过来看我了。”
“很疼吧?”二宫突然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很疼。”他老老实实承认。
二宫翘起了腿用手托着下巴说:“跟我走的话就不会疼了。”
相叶还想说些什么反驳他,他却摆了摆手说:“算了。反正你也不会答应。”
“……ニノ。”
“干嘛。”
“就这么不想我死吗?”
相叶撑起身子来,靠着枕头半躺着。
“……”
二宫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这样的人类我见多了。固执又喜欢逞强,明明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寿命短,体质差,又笨,还很迟钝。”
怎么听都觉得他这是在针对自己。看着二宫说话时总是微微往上翘起的嘴唇,他突然就忍不住笑了。
二宫看到他这副样子有点生气:“你笑什么?”
“没什么。”
相叶摸了摸鼻子说,“要血吗?”
二宫没好气地咬牙切齿:“要。”
相叶觉得他应该不是真的饿,只是在赌气罢了。他抬起右手咬破了食指,一股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但对二宫而言似乎是无上的美味。
他把手伸了过去。二宫用两只手抓住他的手掌捧到面前,张开嘴含住了相叶流着血的食指。
被舌尖舔到的伤口泛着微微的酥麻感。相叶也低下头,今天二宫穿了一件浅色的卫衣,把他本来就白的皮肤衬得几乎透明;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睫毛随着轻微的动作一抖一抖。二宫进食的动作很慢,让相叶觉得这比起进食更像是在给自己舔舐伤口,翘起来的嘴唇也和猫咪一模一样。
疼痛与各种各样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在胸膛里撞来撞去。直到今天他还是不能确定身前这位吸血鬼先生究竟是不是梦,或者是自己由于太寂寞而捏造出来的仅存于他的幻想中的产物——倘若是这样的话他应该躺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才对吧。那么要用什么方法来证明他的存在呢?用什么方法来说服自己相信他的存在呢。
二宫缓缓地吐出了相叶的手指。相叶却没有收回手,顺势抚上了他冰凉的脸颊,待他抬起头露出惊愕的表情,相叶才俯身凑过去,瞄准了他微微开着的双唇,偏过头吻了上去。

真实地触碰到了。真实地亲吻到了。这不是一场梦,真是太好了。

相叶雅纪还是第一次与别人……别的鬼接吻,但他敢肯定二宫绝对不是第一次,但这时活了两千多年的吸血鬼先生却僵在了原地没动。相叶将手伸到他的后脑勺,插进柔软的头发里轻轻地朝自己压了压,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完全没有挣扎,也不知道是不想挣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相叶于是趁机多吻了一会儿,算是吸取上回拥抱他时的教训——事后又后悔当初结束得太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物种不同的缘故,相叶觉得二宫的嘴唇柔软得和人类完全不同,叫他忍不住想压着伸出舌头舔一舔。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舌头轻易地撬开了二宫的唇齿伸进了他相比皮肤总算是温热了一些的口腔里。有股血液的味道。好像还有股甜味,相叶好像有点能理解为什么二宫会说自己的血甜了。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最后是二宫推开了他,微张着的嘴唇有点红肿,脸上堆满了难以置信。相叶看着他颜色渐渐变深的脸颊,突然眯起眼睛笑了。

“相叶雅纪你是不是——”
“我喜欢你。”

有点老土的桥段。相叶用表白打断了二宫恼羞成怒吐出来的咒骂,看着这位两千多岁的吸血鬼先生脸上的表情像老虎机的图案一样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了最开始的难以置信。他于是打算再说一次,用上特殊一点的、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的称呼。

“——かず,我喜欢你。”

这时吸血鬼先生的表情和相叶在漫画杂志里看到的那位有着触手的像章鱼一样的老师一模一样。


#


“かず和我说过,人类就应该及时行乐嘛?”

第二天二宫再来的时候见到相叶的别扭程度相比昨天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叶对于这酝酿了两千多年的纯情也有点吃惊,他之前怎么看都觉得二宫像个情场老手的——也许只是仅限于恋爱游戏里吧。
所以当相叶对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手里削不断的苹果皮也因此功亏一篑,甚至还险些划到手指。他皱着眉小声嘀咕:“那你也不能拿我当乐子啊。还有,这种肉麻的称呼说一次就够了,不要得寸进尺。”
相叶接过他削好的苹果,道了句谢然后咬下一大口。印象中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吃东西了。才想起来今晚的药还没有吃,他便转过身去一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拉开抽屉翻找。
身后传来了二宫拿起游戏机的声音。相叶于是一边翻一边问:“那かず的答复呢?”
“……什么?”
“就是我喜欢你啊。”相叶从抽屉里拿出来两盒药说。
“……”
二宫沉默了,一声没吭。
相叶把药放上床头柜,摸了摸玻璃杯里的水,已经凉了,一会儿要重新再倒才行。于是他转过头想看看二宫这时的表情会是害羞还是生气?他觉得百分之八十是后者……
……来着。

二宫却消失不见了。
原先他坐着的椅子上,一团黑色的小生物立在坐垫中间,一动不动。

……诶?!

相叶连苹果都来不及放下便凑过去不可思议地和二宫小蝙蝠大眼瞪小眼:“你……?”
蝙蝠依然一动不动。虽然一团黑漆漆的看不清脸,但相叶敢肯定这时它的表情要么就是嘲讽要么就是鄙视。

“……你耍赖啊!”
相叶有些不甘心,又觉得好笑。吸血鬼逃避现实的方法也太简单了吧!
他伸出手想摸摸它,结果蝙蝠猛地张开翅膀把相叶吓了一跳,接着又扑腾扑腾地扇动着翅膀飞到了窗台上,停在那处看着他。
相叶没再追了,反正也追不到。他笑着对他说:“ニノ是在害羞吗?”
蝙蝠一动不动。
“没关系啦。”
相叶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不回答也没关系啦。”
反正能让他说出来,已经是一件很叫人开心的事了啊。


越是接近手术的日子气温好像就越来越低。即使是躺在开了暖气的病房里,相叶也能通过开了一半的窗子感受到外边有多冷。有时担心二宫来的路上会不会着凉,后来想到他反正也不会感冒相叶才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护士偷偷在他的营养套餐里多加了一只她便当里的鸡腿,还叮嘱他这餐一定要吃饱才有体力完成第二天的手术。相叶老老实实地将饭全都吃完以后感觉自己撑得连药都吃不下了,等护士拿着托盘离开病房,他才坐起来在床上发呆。
之前还觉得最后这场手术特别可怕的——实际上现在也还是觉得很可怕,但奇怪的是事到如今他反而比前几天坦然多了。真到了这时候倒还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像提前被打了麻药似的。今天胸口没有疼,没有恶心想吐,也没有头晕头疼。和护士说了以后被告知这是好事,但相叶总觉得有点恍惚,竟然真要到决定生死的时刻了。
而这天二宫在天黑了好久之后才来,比以往迟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不过相叶也不在意。他眯着眼睛看二宫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纸袋,牛皮纸做成的。他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具体在哪里记不清了。
按照惯例他先是抱怨了几句外面好冷,接着批评相叶今天又比昨天憔悴了多少,再问他有没有吃药,最后才把纸袋递给了相叶雅纪。
相叶好奇地接过纸袋,打开一看,一股皮革味扑面而来。

是一副崭新的棒球手套。他记得这个款式,是上次那本杂志上印在另一页的。
二宫摸了摸鼻子眼睛看向了别处:“送你了。”
“哎……?”
对于他的迟钝二宫似乎有些不耐烦:“你的不是坏掉了吗?上次那个又不适合你用。不过这只居然比上一只还要贵……”
“多少钱?”
二宫呲牙咧嘴地说:“一万。”
相叶抓着手套翻来翻去看了看,又惊又喜,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是二宫伸手去把纸袋和手套一并抢回来,把袋口绑了起来对相叶说:“现在还不行。”
“什么……?”他有点不明所以。
“等你病好了再说。”
二宫把纸袋放进了柜子里,摆出一副大人架子摆了摆手说,“给你看看而已,手术不成功的话什么都没得谈。”
手上还残留着皮革的气味,突然就被拿走了手套的相叶就像小朋友被抢走了玩具似的。他撅了撅嘴有点不满,但想到这可是二宫送他的礼物啊,这么一想又止不住地开心起来了。

“手术成功的话就一块儿去打棒球吧。”
熄灯以后病房里只剩psp的微弱的光线。相叶闻声睁开眼看向二宫坐的位置,他的脸被光线照得清清楚楚。
大概只是偶然起的念头脱口而出吧,二宫好像也不在意相叶是否会做出回答,依旧不停地噼里啪啦地打游戏。相叶却像记数学公式一样用力地把这句话塞进了大脑最深处。可他却没有回答,突如其来的眼眶发热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往二宫那边挪了挪,除此之外竟没再走其他的什么动作。

二宫却难得地没有骂他,而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虽然也许你不喜欢在夜里打棒球吧,不过其实只要开了灯都是能看得很清楚的。如果你的朋友们不愿意来的话,我们玩玩传接球也可以。”

“……所以说,相叶さん。”
他切出了游戏界面,屏幕暗下来以后相叶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了。二宫把游戏机抓在手里,交汇的目光仿佛带着高于体温的热度。

“一定要成功啊……一定会成功的,加油。”


等屏幕重新再亮起来的时候,光又投在了二宫的脸上;可相叶发现自己眼睛酸涩得又看不清他的脸了。


“ニノ。”
过了许久相叶才叫了他一声,开口才发现声音似乎沙哑得听起来有些哽咽。他扯了扯二宫外套的衣角,对方竟然马上就暂停了游戏。
“干什么还不睡?很晚了啊,明早手术不是吗?”
相叶犹豫着要不要说,想了想总算是决定要说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哦。”
“……嗯。”二宫却是一副早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如果我死了的话……”
二宫无奈:“别作这样的假设。”
“毕竟再怎么逃避也还是可能会失败嘛。”
他轻描淡写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似的。
“真的有可能会失败的话,”二宫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去把你从医生手里抢走,强迫你变成和我一样的吸血鬼。”
相叶突然忍不住笑了:“可是是在白天啊。”
“那也无所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相叶雅纪问他:“为什么不希望我死?”
“……”
二宫皱皱眉说,“你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相叶不肯善罢甘休:“可是ニノ上次没有回答啊。”
“……所以说你迟钝还真不是在冤枉你。”
二宫咬了咬牙接着说,“因为喜欢你啊。”

……啊啊,不愧是两千多岁的吸血鬼様,竟然一语直击中自己心中最希望得到的那个答案。


如果是梦的话在这时结束也没什么遗憾了;如果是一部电影这时也应该能算上激动人心的高潮部分了吧。至少在相叶漫长的人生道路里这一句喜欢像是给他插下了一枚路标似的,在满是荒石和泥沙的道路上显得格外显眼却一点都不突兀。若不是耳边仍围绕着噼里啪啦的按键声相叶还未必会相信这是真的,虽然好早以前就已经确认了二宫不是幻觉不是梦。


“如果我死掉的话,ニノ也一定要按时吃饭哦。”
这是相叶睡着之前对二宫说的最后一句话。迷迷糊糊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把也许是最后一句话的机会浪费在了这样的一句微不足道的叮嘱上。


#


相叶再一次见到二宫和也是在一年后的冬天。

那天他刚带领校队以5:0的分数打进了棒球联赛的半决赛,晚上一回家就趴在床上躺尸,浑身上下几乎没点别的力气做别的事。今天的比赛直到第四局都还是0:0来着,多亏了他接到了对方的第四棒击打出去的球才使队伍没有失分,也让对手士气低落了下来。而这个接球他用的就是二宫送他的手套。他已经戴着用了半年了,皮革味都混上了一点儿泥土味。
结果也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场比赛的MVP,但也只是他们队伍自封的而已。意识到了在阳光底下打棒球其实是件有些奢侈的事以后相叶对这项运动的热情竟是越来越高了。只不过唯一可惜的是当初于他约定好玩传接球的家伙,直到今天都没有再出现过。

而比赛才结束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下起了雨。等相叶到家时居然已经进展到了雨夹雪。骤降的气温让他不得不窝在屋子里就着暖气昏昏欲睡。当看到桌边那副手套时,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黑色信纸/冷雨夜/炭笔/曼陀罗的眼泪」


“……原来当时书上是这么写的?这规则根本就一点也不完全嘛。”
“完全不完全都无所谓啦,只要能再召唤出你来,用什么奇怪的办法都可以。”
“不过病好了以后的相叶さん,看起来还真是和以前那个缩在被子里哭的小鬼头截然不同呢——”
“那么,一年没见了,ニノ当年说的喜欢我应该还算数吧?不只是当时讨我开心的吧?”


“……二宫和也!不要在我问你正事的时候随随便便变成蝙蝠啦!”













评论(25)
热度(673)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粥粥中转站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