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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二】今夜之夜不可留(2)

社会人ax茶道小少爷n 年龄差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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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本该是用来发呆和睡回笼觉的——路过庭院中沾着露水的花草和发散着寒气的池子去洗漱时,二宫懒洋洋地想。这几天早上格外的冷,叫人根本不想从被窝里钻出来,就算起床了也浑身提不起劲儿。内衣在外衣中贴着皮肤捂了好久也没怎么变温暖,贴着皮肤的薄薄一层布料始终都冰凉得让他直想打哆嗦。这会儿水还没烧好,他只能用水龙头里的冷水洗脸,冰凉得像刚刚由冰块融化成液体一样的水拍在脸上,让人不清醒也必须得变得清醒起来。


额头前的几缕头发也被冰水打湿,他抓着其中一撮捏了捏,生怕它们在这不知道究竟温度有多低的早晨结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衣服是浅色的,衣袖上洒上了几块五元硬币大的水渍,刚好就在那之上的花纹图案上。二宫对这件衣服的印象不怎么深刻,每次穿浅色的和服他都不知为何地觉得有些别扭,大概是潜意识中莫名认为浅色大多都是女式的缘故吧——上回这么表示了被山田阿姨笑着说小少爷这样也很可爱哦之后他就更加别扭了。


洗漱过后是日常的每天早晨的坐姿和手法的练习。二宫时不时在正坐的时候想要偷懒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可总是被严厉的老师用戒尺拍打快要睡着时弯下来的腰——几回下来他的困意都要被吓没了。保持着正坐的姿势太久,无论是腿脚还是挺直的腰板和脖子都又酸又麻,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如此。借由胡思乱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二宫时不时想,也许自己可能不适合茶道;又时不时想这些练习真的有意义吗?虽说都是些幼稚的问题,但越是幼稚的问题越能让这无趣又煎熬的时间过得快一些。所以这些问题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想出有说服力的答案。




烧得滚烫的一壶热水被从水屋中提出来,掀开壶盖时热气扑面而来,空气也一同升温,让空气中的清香蔓延得更加迅捷。蹲在走廊边上揉着由于正坐而有些僵硬发麻的脚趾头的二宫嗅到厨房中传来的熟悉的香气,撩起衣袖从地上站起来走进去瞅了一眼,锅中熬得熟烂的小米南瓜粥向外飘散着香甜的气息。刚刚做完早功被放出来溜达的二宫早就饿得不行,坐在灶台边上看忙着料理的山田阿姨,光着的两条腿在椅子上不安分地一晃一晃。


今天是周日,父亲出门去了,即使如此还是特意叮嘱了老师一早到家里来监督自己早起练功;不过熬过早晨的课到了午饭过后就是一周一回的自由时间,他总算可以不顾及太阳有没有落山、正坐的时长足够不足够、或者是是否会弄脏浅色的衣服这些问题在看得到大海与港口的山上的神社发呆大半天了。山田阿姨不止一次地和自己说,既然是难得的假期为什么不和同龄人朋友去玩耍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呢?二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好,要说没有朋友呢,也许会被担心;要说喜欢一个人发呆,其实也不是这样。见他迟迟不回答,山田阿姨猜测道,小少爷喜欢海吗?


那就更不是这样了,他不仅不喜欢海,反而有些敬畏;硬要说喜欢,二宫可能更喜欢无所事事地躺在房间地榻榻米上翻看迟迟没有下一卷地漫画单行本,然后美美地睡一个午觉——可美梦过后睁开眼他的世界中只有一如既往的四叠半的房间,没有多余的杂物、可以翻看的漫画只有每次远房亲戚来探访时顺便给他带的,他还不能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不然又会被父亲没收。空旷的房间里除了盆栽书画和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外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像个二十一世纪快要成年的男生——久而久之二宫对一切其他的事物都多多少少失去了些欲望。他感觉自己被锁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辈子都出不去,是比小岛还小、比旅店还小、比自己的房间还要小的空间;没有谁和他说这座岛之外的世界是如何严峻或是精彩、没有谁向他解释电视上播出的新闻中他不认识的名词、没有谁能听他倾诉心里不知从何而起的萦绕许久的情绪。因此只有站在视野里有海、有天空和游船的地方,呼吸从遥远的海的另一边吹过来的海风,这时才终于能让他知道世界仍然是在流动着的,他的时间并没有被封锁在这里而就此停止。要说原因,大概也就仅此而已。


山田阿姨盛了满满一碗粥端上桌,配上两碟小菜推到自己面前作为今天的早餐。可到这里她的工作还没结束,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还得准备好数十份早餐供应给客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紧不慢地往小碟子里盛着小菜。二宫俯在桌上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好烫。先前推测的甜味和香味都相形见绌,只有好烫。


他慢吞吞地吃完以后楼上的客人们也都陆陆续续走下来用餐。他和山田阿姨站在走廊边上和客人们鞠躬问好,抬起眼睛瞟了几眼,果然是那天在茶室里接待的客人。二宫一眼就看到了茶道表演上让自己有些难堪的主客,又缓缓低下头。




屋子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接待好了客人以后山田阿姨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份早餐,见势要往楼上走。二宫问她去哪里,她回答说,同行的客人中有一位生病了,要把早饭送到他房间里才行。听罢二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下楼用餐的一行人中好像没有看到相叶先生的脸——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接过山田阿姨手中的餐盘,抬起头说我帮你端上去吧。


阿姨倒也没多想什么,大概只是在心里想着小少爷真是善良懂事之类褒奖的话语罢了。她轻声细语地对二宫说,那位先生的房间在右手边第三间,大概是染了风邪,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敲门进去的时候轻点就是。二宫点点头答应了,转身就走上楼去。阿姨又叮嘱他要注意别上课迟到了,二宫头也没回,只有嗯嗯嗯地答应。


他上二楼去的次数其实不多,进入客房更是屈指可数,连这层木地板踩起来的触感和声音都不太一样。他轻轻敲了敲房间的门,然后拉开一半探了个头,刚好和躺在榻榻米上缩成一团正在面如土色地玩着手机的相叶先生对上了眼神。


进门前二宫还有些紧张的,结果看到他这幅毫无防备甚至还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甚至有些想笑。他在门头对相叶轻轻颔首,说:“早上好。”


相叶大概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慌慌张张地说,早上好。


“我可以进来吗?”


“啊,你进来吧,我这副样子怪不好意思的……”他盘起腿坐着,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殊不知自己把本来就一团乱的头发抓得更加乱糟糟。二宫光着脚踩在榻榻米上,小步走到相叶面前跪着坐下,低下头把盛着粥的碗和小菜的碟子一一摆在他面前。


“这是阿姨做的早饭。”他抬起头看着俨然一副刚刚睡醒什么事的表情的相叶,笑盈盈地解释道。


相叶这才清醒过来一些,坐直了问他:“是特意给我送过来的吗?”


二宫说:“那当然了。”


“啊啊,让你们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相叶先生怎么就生病了呢?”他突然问道。


相叶摸了摸因为感冒而发红的鼻尖,说:“昨天晚上洗完澡被前辈叫去喝酒,一不小心就着凉了。”


二宫抽了抽鼻子:“这么说来相叶先生身上确实有点酒味呢。”


“——倒是你,今天不上课吗?怎么有空来管我呀?”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仿佛和自己是相处了好久的朋友似的,虽然多少有些把自己当小孩子看的意味在。


“一会还要上课,刚才吃完早饭。”二宫的两手抓着膝盖上的衣服的布料摩挲,压在身下的两只脚在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摸摸地反复交叠着,脚趾头展开又缩起来,试图以这种方式缓解脚部的麻痹和酸痛。


相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着他啊了一声,然后试探着说:“你可以不用正坐的,随意一点就好?”


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二宫有些难为情,摆摆手说这样不好,对待客人不能失了礼数。说着他调整好姿势坐直,还有模有样地咳了一嗓子,却不知为何更加难为情了,只能低下头看着地面,像犯了错似的不敢抬头看对方。


“诶——客人吗?我还以为这几天下来可以和你做朋友了呢,原来不行吗?”相叶笑道,“你总是这样对我毕恭毕敬的,总觉得有些疏远呢。不过如果是你们家的规矩,那也没办法吧。”


“不是这样、朋友?啊,和我怎么能做朋友……”二宫以为他让自己随意坐只是调侃或者同情而已,忽然从他嘴里抛出的朋友这个字眼是自己完全没有概念的。他连忙摆手否认,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很失礼,只能颔首跟对方道歉,催促他快点用餐,要不然粥就要凉了。朋友这种事他压根就没想过,更别提要把短短这几天的只言片语转变为难能可贵的友谊——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和别人成为能够平起平坐的朋友的。


谁知相叶把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的被子扯了下来,两腿压在身下调整姿势也正坐了起来,虽说样子不太标准却也把腰挺得老直,正式的模样和他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一身印着狗头印花的睡衣十分不搭。坐起来以后他比自己要高出一些,刚睡醒不太精神的脸上因为感冒而泛着红光。他捧起碗说:“这样我们就一样啦,嘿嘿。”


他把碗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舀着粥,粥放到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烫嘴了,没一会儿他就吃掉了半碗,丝毫不像个尝不出味道或没有食欲的病人,要不是时不时抽抽鼻子二宫甚至要以为他在装病。他仰起头看着他,就像几天前那个陪自己罚站的夜晚一样。明明是这样一个发生在明媚的清晨的美好场景,却让二宫不由得重新翻起内心那股不可告人的情绪,让他澎湃地心砰砰直跳,同时又让他浓烈的罪恶感。他想到这些年来重复在心里涌起的冲动,或者说愿望,在这时一切都像突然遇到了突破口似的;让二宫想要开口对他说出自己从未说出口过的愿望,竟然仅仅只是因为这位先生面对正坐着的自己也同样正坐了起来,仅此而已。


——但又不仅此而已。




那是二宫第一次滋生想要发出求救信号的念头。虽然这样转瞬即逝的念头很快退缩了。这算是什么感觉呢?在此之前也有过无数次意愿与勇气的碰撞,但二宫终究无法迈出那一步。向往着离开的同时,他也无可救药地害怕着不可预知的未来以及不愿回忆的过去和现在。他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他想要离开,又是第多少次不得不放弃这个念想;就像往返于两岸之间的游船,又像总是盘旋在小岛的正上方的海鸥,兜兜转转始终离不开。


二宫将吃干净了的碗和碟子收进餐盘里,从榻榻米上站起身的时候脚有些麻。他对相叶说,谢谢您,请多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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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本来应该是回程的日子,奈何相叶前一天晚上生病了不太方便行动,只好决定多留下休养一天明天再自己回去。下午他本想睡个舒服的午觉,可整层楼的房间都不约而同传出乒乒乓乓收拾行李的声音。想想好像感冒也没有太严重,相叶于是决定起床,换了一身衣服想出去随便走走。


午后两三点的阳光好得让人心情愉悦。经过一楼的走廊时相叶下意识地往茶室那处看了一眼,发现只有佣人在打扫收拾,那位小少爷似乎不在。既然没有在上课的话——这么好的午后他应该在某个晒得到太阳的房间睡着美美的午觉吧,他想,光是这样描述,相叶就几乎能想象出那位小少爷窝在被褥里睡觉的模样。


小岛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没有什么能玩的地方,这些日子的活动里也都玩得差不多了。他在旅店厅堂里找到一张旅游指南,翻来覆去总算见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是乘二号电车坐到终点站就能找到的神社。不过图片看上去,神社好像也没什么人气,老旧的样子看上去也是很久没有翻新过了。虽说也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不过既然没有去处的话那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电车站距离旅店不过一百米;实际上岛上的电车两站路之间的距离也并不长,不知不觉就晃过大半座岛。相叶握着纸质车票坐到电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抬起头数了数,车厢内除了司机和自己只有五个人。数完之后,电车摇摇晃晃地启动,窗边的景色缓缓地向后退去。电车的外皮是老旧的墨绿色,有不少掉漆了的地方,表皮的字也都被磨蹭得看不清楚了,上车之前相叶注意到,后视镜也磕掉了一半——换做是在这个型号的电车早就被更新换代淘汰了好几轮了的东京,他可能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塑料的车座椅也好,被桦伤了的车玻璃也好,摇摇欲坠的吊环把手也好,飘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道的车厢也好,明天要和它们说再见了,还有那位小少爷。这么想来相叶居然觉得有些舍不得结束这次出了不少问题还有些简陋的旅行。


电车沿着海边的公路走走停停,绕了小岛半周,接着摇摇晃晃地驶进山林里去;这时车上仅有的五个人都已经下光了,偌大的车厢里只剩自己和上了年纪的司机。车子爬上山路时,相叶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司机赶下车去,还好没有。即使车内只剩他一个乘客,司机竟还是把这笨重的、驾驶起来大概还有些困难的电车开上了山去,这让相叶忍不住想,假如车厢里的人在上山之前都下光了,那么他还会接着把车开上山去吗?


说是山,其实只是座海拔不算高的小土坡罢了。上山的中途电车没有停靠,径直开到了山顶,在神社面前停了下来,司机也没有催促最后一位乘客下车,而是不紧不慢地熄了火,在驾驶座上点燃一根烟。相叶从后门下车去,车门关上以后电车也并没有立刻离开。


鸟居的颜色都因为年岁太久而褪了色;太长时间没有人清理,地上堆满了干枯的叶子,踩上去发出了卡擦卡擦的声音。旅行指南上说是景点,想必也是强加进来凑数的罢了,这样老旧的废弃的神社实在不会被哪位不像自己这般无聊的旅行者列入计划。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相叶还是踏着卡擦卡擦响的叶子走了进去。他朝里面双手合十象征性地拜了拜,接着穿过规模不大的神社,来到有着能看得到海洋的好视野的背面,这时恰好从海的方向吹过来一阵海风,刮在脸上有一股咸咸的海洋的味道。风卷起了枯枝败叶,打到自己的腿上,一旁的树干上,老旧的屋子墙壁上,和不知原因塌掉了一半的围墙上——陈旧又褪了色的砖石围墙之上,被风卷起的黄褐色落叶之中,竟是一抹格外明亮的浅色——


相叶着实被吓了一跳。围墙上坐着一个穿着浅色和服的人,头发和长长的衣袖被风往后吹着,在全是黯淡颜色的废弃神社里显得格外显眼,又因此有些如梦似幻,使人思绪止不住地向遥远的昭和年代飘去。比起说是他一直坐在那儿,更不如说他像是被风吹起在半空中盘旋的残叶落下以后才俨然出现在视野中的。相叶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烧糊涂了出现的幻觉——虽然在这个瞬间以前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有在生病。如果这是在梦里,那眼前的人一定是什么神仙,或者小精灵吧。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继续向前迈步,没有了风声的掩护,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说不定会吓到他或者惹他生气。他所坐的地方右边突然飞来一只麻雀,在他的手边停留了好一会儿。他似乎留意到了,转过头去看一了眼麻雀,麻雀却不识趣地飞走了。他不经意露出的半张脸恰好被相叶看到,意外的竟然是熟悉的面庞——


“二宫……君?”


相叶下意识地把脑中一闪而过的名字叫了出来,脱口而出之后又有些后怕,万一认错了就糟糕了——被呼唤的对方扭过头来,万幸果真是他熟悉的那张脸。见到相叶出现在这个地方,二宫似乎也吃了一惊。他从断了截的墙头跳下来,木屐踩在一地的落叶上,发出卡擦的声响,长长的羽织随着动作飘起来一些又落下,贴在他熨得平整的浅色和服上。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相叶先生?你怎么会在这……?”


相叶走近了他说:“在屋里呆着太闷了,想出来随便走走散散心,不知不觉就到这里来了。”


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见二宫穿浅色的衣服,在此之前的他总是给自己一种难以触碰的庄严感——现在则是难以触碰的透明感。浅色虽然淡雅,但也不是纯白而是偏暖的淡黄色,有着不明显的花纹,虽然不是纯色却又胜似纯色。


“相叶先生是乘电车过来的吗?”二宫问他。


“是的。说起来车上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了,差点以为司机要不愿意送我上来了呢。”


“不会的,就算车上没有人司机先生也会开上来的。”二宫被他逗笑了,毫不掩饰的咯咯咯笑着的样子和讨人喜欢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但如果这么对他说出来很可能会惹他生气。二宫想了想又说:“相叶先生的感冒没事了吗?这边风很大,就这样出来没问题吗?”说着他还仔细打量了一下相叶全身的装扮,像在检查他穿得够不够多似的。


“放心啦,我穿得很严实。”相叶咧开嘴笑了,“而且本来也好得差不多了,不信你摸摸看?”


说着他在二宫面前稍微俯下点身子。二宫悻悻地抬起手,动作在半空中凝固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摆摆手说不了不了,相叶先生没事就好。


“还说我呢,你不也总是喜欢光着脚,不冷吗?”


二宫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趾头蜷缩起来又舒展开来,他说:“因为平时坐得久了总是会脚麻,被风吹一吹会舒服一些。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相叶想起这几天偶然路过茶室时总能瞟见里面正在修习的小少爷,始终正坐着练习或是抄书读书的样子,似乎一天下来总是端正地坐着,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休息的时间。


二宫指着远处说:“这里可以看到海哦。”


相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浩瀚无际的、海平线与天空融合在一起的光景。


相叶问他:“你喜欢海吗?”


“不喜欢。”他回答,“相叶先生呢?”


“不喜欢。”


这么回答他以后相叶噗嗤一声笑了,说:“两个不喜欢海的人居然在这样一个地方一块儿看海呢。”


“这是缘分也说不定?”坐在墙的断层上的二宫笑着说。那是在旅店里他的家人们面前看不到的那种笑脸。


“想不到你也会说出缘分这样的字眼。”


“嗯……茶道也是很讲究这些情感的。缘分什么的。虽然老师提起来总有种在说玄学的感觉……”他想了想说,“相叶先生知道一期一会吗?”


“曾经听说过。”


二宫低下头浅浅地笑着,掰着手指和他解释道:“就好像前些日子那次点茶一样。虽然我每次都在重复着一样的程序做茶,但每一次发生在茶室里的茶事之会都是独立的,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重现的。”


“因为招待的客人不一样吧。”


“对待一样的客人也是有所不同的。要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以同样的心情面对同样的客人,是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就像我与相叶先生,就算将来有机会再一块喝茶,也不会和那次一样了。现在相叶先生对我的看法也早就和那天不同了吧?即使反复重复多少次都不可能回到第一次的场景了吧?”


从来没有想过如此深刻地问题,相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又好像有点不太明白。


“老师说,茶道是这样,世间所有事也都是这样。即使对象是每天都会相见的亲戚或朋友,相处的每一分钟也都是绝无仅有的。”他望着海面的眼睛像在闪闪发光,“更何况是相叶先生。也许和您相处的这段短暂的时间这辈子只会有一次吧。”


相叶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尤其是从他的眸子中传达出的复杂的情绪,但也让他犹豫着究竟该不该戳破清楚地问出来。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但是……”


“但是?”


“但是二宫君认真起来的样子出乎意料的立派呢,和之前被父亲惩罚会偷偷掉眼泪的小少爷简直就像两个人。”


二宫恼羞成怒:“我才没有偷偷掉眼泪!”


“啊!现在的样子也和第一次说上话时小声对我说先生请不要开玩笑了的时候截然不同呢!”


他又害羞又生气,耳朵都憋得红红的,但大概是碍于家教没办法组织出合适的句子向自己顶嘴。相叶又说:“不过真好。”


“嗯?”


“终于能和二宫君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了。今天误打误撞到这里来好像也挺幸运的呢。”相叶看着眼前的大海中翻滚着的波涛,说道,“只不过明天就要分开了,这么一想稍微有些寂寞。”


“说起来,先生的朋友们不是今天傍晚就要回去了吗?”


“是,不过因为生病了,所以前辈吩咐我多休息一天再回去——这么想想前辈也有温柔的地方呢。”


“那先生不去送行,这样没关系吗?”


相叶想了想说:“果然还是要去送送他们吧。嗯——二宫君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二宫摇了摇头说:“先生要去的话现在赶紧去吧。我的话还想再在这儿多呆一会,晚点儿再自己回去。”


相叶作势想离开,却有些不太放心。他问:“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二宫失笑:“我总是一个人呀。”


说着他挥挥手与相叶道别。相叶也和他道别,踩着卡擦卡擦的叶子转身离去。


又是一阵风从海上吹过来,吹打在自己的背上,掀起脚边的几片落叶。风把他的头发吹乱,挡住了面前的路。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




他终于忍不住转身问了出来。这些日子里这个问题始终在心里盘旋,比起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相叶更不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可惜远处的二宫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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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相叶没有再见到他。同事们回去以后旅店都变得安静了些,甚至稍微让他有些不习惯。中午他在一楼的厅堂用餐,却没有在餐厅见到二宫的身影。茶室的门依旧开启着一半,他心想,也许小少爷又在做着不敢抱怨的辛苦练习了。


睡饱以后相叶身上的感冒已经没了什么大碍,他决定今天傍晚就离开。其实就身体状况来看他完全可以一早就上船走掉,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对昨天在神社时问出的问题耿耿于怀。他有些后悔问了出来,又强迫自己不能后悔,绝对不能后悔,万一最后二宫真的想要和自己一起离开了,抛出这块砖的自己又怎么能临阵脱逃。


可是看样子他应该已经被拒绝了吧。


吃饭的时候相叶不由自主地往茶室的方向看,像在渴望看出些什么来。可他没有立场去拉开那扇门看看他究竟在不在,更不能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他把二宫的眼神和话语解读为是在向自己求助,甚至可以说是求救,可现在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猜测出了差错,也许对方根本就没有想离开的念头,带他走的人更不应该是自己。


这么想来特意把离开的时间定在游船的最后一个班次的相叶觉得自己果然好傻。要是被问起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去呢,夜里可是要坐好几个小时的夜间巴士呢?倘若他回答我在等一个人答应和我一起走,可能也会被当作是个傻子吧。


缓缓地吃完午饭,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仅仅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个事实。上楼收拾行李之前他还是忍不住瞟了茶室一眼,但却改变不了什么。






慢吞吞地收拾好了行李以后还剩一个多小时到登船的时间。相叶百无聊赖地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头顶老式的天花板昏昏欲睡。他在脑中回忆这些天发生的种种,说特别也没什么特别的,团建活动和平时的吃喝玩乐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说普通也并不是全都普通,这家旅店——尤其是那位小少爷,就像给自己平淡无奇的日子增添了色彩一般特别。


将来想起这段日子一定会觉得很怀念吧。从还以为他会是个女孩子的第一次见面,到第一次说话他捧着冰凉的易拉罐说好舒服的样子,到每一个能瞟到他正坐的样子的午后,到陪他罚站的夜晚,以及他看着大海对自己说,这样的时间一辈子仅仅只有一次的最后一次见面。无论是哪一件事,好像都正如他所说,无一例外地成为了无法被替代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第二次到这座岛上来,也不知道就算能来到了那时小岛会变成什么样二宫还在不在。也许这次离开就真的是离开了,有机会的话他真想见到将来接手旅店以后成为立派的大人的小少爷呀,不知道到了那时候他还会不会有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又或者已经不会再因为长时间的正坐而脚麻了呢?今后他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客人,要有多少个像上司一样无理取闹的客人找他的麻烦让他难堪?真希望有人能替他解围,即使那个人不是自己——啊啊,这么说起来,其实那回唯唯诺诺的自己也并不算是帮他解围了吧。如果当时更加大胆一点和上司说明不能这样做的话,二宫会不会最后不会被父亲惩罚?可惜时间不能倒流,他也不能预知未来。二宫好像不用手机,他们也没办法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所谓缘分促成的相遇,最后大约也就只能至此吧。


距离打算出门的时间还剩十分钟。相叶缓缓从榻榻米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的行李其实不多,有一些已经拜托同事在前一天先带回去了,现在身上只剩一个大大的背包。他拉开拉链把充满了电的充电宝,却被身后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一小跳。


敲门声轻轻的,好像生怕被自己以外的人听到了似的。相叶也小声地说:“请进……?”


门被轻轻地拉开,穿着藏青色衣服的二宫光着脚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双木屐。相叶着实愣住了,拉上拉链的动作都凝固起来。二宫脸上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赫然一副激动又有很多话憋着说不出的样子。他急急忙忙地在相叶面前跪坐下来,似乎还微微喘着气,腰带都被他急促的动作碰歪过去一些。他直勾勾地盯着相叶,眼眶都激动得有些发红,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两只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像在用尽了手段发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情绪。相叶仿佛感觉狭小的空间在一瞬间开始升温,连自己也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二宫花了大约十秒的时间平复情绪,但好像没有效果,最后还是捏紧了微微颤抖着的拳头抬起头咬着牙对相叶说:“想。”




他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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