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中转站

波多野攥着手里的两张票，心里有点忐忑。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都还没到八点。八点半的电影，他跟神乐约的八点二十。距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
波多野找了个地方坐着等，看着售票大厅里巨大的LED屏幕上打出的影片简介，一目十行地望了两眼，也没仔细看。他其实不太在意影片的内容，这段时间也没什么想看的电影。目的十分明确，他只是想见见神乐而已。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紧张起来。他头一次这样主动约喜欢的人出来看电影，感觉就像在进行一项考验似的。他没少告诉自己要以平常心对待，但是似乎怎么都平常不起来。紧张期待就算了，还总是忍不住脑补一下一会儿的场面，他会说什么自己又该说什么之类的——虽然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事先准备的对白一般都不会奏效。
影厅内的暖气开得太足，他把外衣脱了抱在手上却还是觉得手心冒汗。他看了看表，又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从另一边的口袋掏出电影票看了看，再放回口袋里。
接着他莫名的冷静下来了。

神乐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到。明明穿着十分大众的黑西装白衬衫，但从他出现在人群中开始波多野一眼就看到他了。个子不高的神乐从扶梯口向售票大厅走来，步子不大却走得很快。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波多野还没来得及跟他招手就被他发现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走过来的神乐摆了摆手。
“晚上好！”波多野把无害的笑容挂在脸上，“吃饭了吗？”
神乐点点头回答：“吃过了。”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影厅里的大屏幕，问：“还有多久？”
波多野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把票给他，支支吾吾地说：“啊还……还有十五分钟。”
神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松开领带，叠好了塞进口袋里。
直到现在神乐都没有对今晚他们要看什么样的片子表现出一丝半点的好奇。
然而波多野不知道这算正常还是反常，他根本没怎么约过人。这时该跟神乐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对于这部影片他也没有什么值得发表的见解。影院大厅里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广播声，波多野好希望他们这场电影现在立马开始检票入场。
好尴尬……他之前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平常平静地跟神乐讲话，现在才发现原来需要烦恼的是自己根本跟神乐没什么话讲。
“是什么样的电影啊？”
反倒是神乐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比波多野矮了半个头，提问的时候稍微抬起了脸。波多野把一张票拿给他，说：“这个。”
神乐接过去看了看片名，表情有点凝固。
“朋友送的票，我想应该……挺好看吧。”他说得自己都觉得牵强。完了，神乐要对自己产生奇怪的印象了……
“噢……”神乐微微点了点头，波多野能清楚地看到眼镜底下他垂着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我不经常看电影。”
“我也不经常。”波多野笑着抓了抓后脑勺，“朋友送了我两张票，正好又有空，就找你一起来看了。”
“你不和你朋友一起看吗？”
波多野将高木回答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不跟我约。”
神乐看了看票面又问他：“那为什么你……”
这时大厅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开始检票的通知声。女声一句一句地在厅内回荡，一些人开始拿着票往检票口走。
神乐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指了指入口处对波多野说：“走吧。”说着便迈开步子往前走。
“啊……噢！”波多野愣了一下才跟上他，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喊了一声，“神乐！”
神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他，挑了挑眉。
“你刚刚……想说什么？”
对于才听到一半就被打断了的他的问题波多野可是充满了好奇。直觉告诉他应该不是什么一般的问题……大概。虽然他也知道神乐还不会对他说什么不一般的话。
神乐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没什么。”然后他又回头继续往前走。
明明很近。波多野目测了一下，这时他们之间的距离绝对不过半米。虽然还不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但是却足以让波多野有点心慌意乱。看着神乐随着步伐小幅度地一抖一抖的肩膀，他却觉得像隔了一片太平洋一样遥远。

波多野回过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播到高潮了，男女主角生离死别，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女生已经在低声抽泣。整个影厅弥漫着悲伤的空气。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这是睡着了。
完蛋了。波多野开始慌了。抛开错过电影剧情之类的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觉得自己这会绝对要给神乐留下奇奇怪怪的负面印象了。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想转头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神乐。才刚把脸别过去，就碰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波多野还疑惑了一下，眼睛看到以后才突然察觉到肩膀上的触感。他仔细瞅了瞅，确实是神乐没错。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起来应该也是睡着了。
波多野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看来上帝还是很眷顾他的，不仅消除了他看电影睡着的尴尬，还收到了这么一份意外惊喜。不过这么想起来突然又觉得紧张起来了，他又瞟了神乐一眼，僵硬着肩膀不敢动。
银屏上演员在哭，坐在右边的女生也在抹眼泪，毫不在意电影情节的波多野却开心得忍不住想扬起嘴角。除了电影的音效以外一切都很安静，他甚至似乎能听到神乐浅浅的呼吸声——但这应该是错觉吧，他想。这时他才觉得就算真给神乐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象那也无所谓了。
即使自己的潜意识和周围的环境都在逼着他冷静，但波多野感觉自己的心脏还是无法控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他低下头去看了看神乐的脸，看不清五官，但能看到垂在额前的栗色头发，和鼻梁上有点儿滑下来的眼镜。
……真好看。他忍不住这样觉得。即使是在影厅里昏暗的光线下，即使处在根本不能完全看清楚的角度，波多野也还是觉得神乐这么好看。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把他滑下来的眼镜扶一扶，身旁的人眉头却突然皱了皱，睁开双眼顿了一秒，猛地抬起了头。
头顶砰地一声狠狠地撞到了波多野的下巴，他还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就疼得只能捂着下巴哀嚎。神乐好像也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睡醒的朦胧的意识被头顶的疼痛强行弄得清醒起来。
“……对不起。”他也捂着头顶，一副难堪的表情。
“不我没事……嘶……对不起我下巴比较尖有没有弄痛你？”
神乐愣了一下，看着他说：“……没有。”
波多野搓了搓下巴，表情并不轻松地在嘴里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神乐想了想又开口问他：“我刚刚睡着了？”
波多野看向他，点点头，然后又问：“是……你先睡的还是我先睡的？”
神乐老实交代：“你。”
他扑哧一声笑了，低下头说：“啊对不起，害你也没能好好看电影。”
神乐挑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眼底却好像泛起淡淡的笑意。不管是不是这样，总之看起来他心情不算差。
波多野想了想，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也觉得没意思吧。”
神乐看向他，又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于是直到散场他们都没有彻底搞懂这部片子到底讲了些什么。看着一同走出来的朋友情侣讨论得热火朝天，波多野总觉得自己跟周围格格不入。
手里的票根已经被捏得皱巴巴。他看到神乐把票扔到了回收点，自己悄悄藏进了口袋里。
他和他肩并肩随着人流往影厅大门走。波多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神乐说：“不早啦，我送你回家吧。”
神乐摇摇头拒绝了：“我不回家，还要回一趟研究所拿些东西。”
“那我送你——”
“不用了，”神乐打断了他，“两个地方方向相反。”
其实根本没关系。波多野一点都不在乎是否顺路之类现实的问题，反正也不是没有送他到方向相反的地方过。他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急着回家，回家也是没事儿干。”
“可是你也不能进研究所去。”神乐说，语气很决断。
“没关系没关系。”波多野一边笑一边说，“神乐さん有没有解析过我的DNA？”
“没有。”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没必要。”
神乐跟着人流走出影厅，迎面打来的冷风激得他裹紧了大衣。波多野也跟着他一起走出去，抬头对着夜空呼出一口白气。他说：“也是，一个小小的医生，无论怎样也没多大影响……”
神乐却说：“不是这个意思。”
“嗯？”
“……毕竟，”他说，“科学又不能代表一切。要想了解一个人……DNA大概并不是很好的办法吧。”
神乐一边说话一边吐着白气，一团团白雾很快又消散在空气中。他两只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步子不大却走得挺快。地铁站口离商业街很近，几步路功夫。他又加快了步伐走到站口，踩上向下运行的扶梯，这才开始感觉暖和一点。
“那要用什么方法比较好？”波多野站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问。
“不知道。”他回答，“不能用科学解决的问题，都太麻烦了。”
真是任性的说法啊。波多野一边笑一边回答：“还真像神乐さん的作风呢。”
怎么去了解一个人——这对波多野来说似乎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他想要了解的人现在就站在眼前，却又那么令人束手无策。了解也好，被了解也好，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保持相互平衡最难。
这么想想人还真复杂啊。这样一种无法简单地通过DNA剖析的个体，难以捉摸又不得不去捉摸。科学可比这一切要好懂得多了。

研究所离商业街有六站路。波多野跟着神乐下了车出地铁站，刚回到地面上就看到了一座不高却看起来十分森严的建筑，周围空旷但并不冷清。研究所在马路对面，偌大的建筑只有门口的保安亭亮着灯。他们过到路对面，神乐开口说：“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波多野隔着铁栏门往里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好，然后裹紧了大衣作足了吹冷风的准备。神乐转身往前走，敲了敲门卫室的窗，一会儿后铁栏门一点一点打开。
他突然转过头，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波多野招了招手说：“波多野医生——”
“……嗯？”
“你过来一下。”他说。
波多野乖乖地走到他跟前，借着门卫室透出来的灯光，他这才看清楚神乐的脸。
神乐说：“低头。”
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是波多野还是听话地照做了，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
神乐抬起手在他脑袋上拔了一根头发。
“……啊？”他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我收下咯，”神乐抬起眼看他，眼底浮出笑意，“你的DNA。”